卡爾沒忍住，眨了一下眼睛，抿著唇笑了一下。

這個小動作理所當然地被正投入地回憶著過去的托爾發現了。

“盡管嘲笑我吧。”他雙手抱胸笑著搖頭，璀璨的金色及肩長發騷擾著他的面頰，“但在當時，就算是一貫和我的觀念不對頭的父親也沒有嘲笑我。他也沒有流放我，畢竟我當時還小，而且視他為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英雄——現在我也依然這麽認為——父親只是放任我溜到了地球上。”

“我沒有嘲笑你。”卡爾說。

“噢，真的嗎？”托爾懷疑地說，“你沒有覺得我天真、愚蠢和過分理想化？”

“我們在生活裏一般不會用這樣古典的詞匯，所以你的口音有點好玩，老師……”

“托爾。”

“聽你的，托爾。”卡爾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，凝視著面前那張英俊而年輕的面孔，“我笑也不是覺得你天真、愚蠢和過分理想化。我笑是因為我在想象你當時的樣子，然後我想，你當時一定非常可愛。我是說，有點傻乎乎的那種，孩子氣的，迫不及待地想要證明自己的可愛。”

“謝謝你。”托爾又笑了，“你小時候也很可愛，比你現在可愛得多！”

“這話我就不喜歡聽了。我現在也夠可愛。”

“和你小時候的可愛不一樣。”托爾說，“你現在已經是個大男人了，但是你小時候長得很像小女孩，脾氣也和個小女孩沒什麽兩樣，聰明，敏感，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問題，還特別愛哭。”

“唔……”卡爾含糊地應道。

他迫不及待地希望自己能夠從這段回憶往昔的對話中解脫出來，因為他不喜歡聽別人回憶他的童年。

當你知道你是個氪星人，再回首去聽你當初以為你是個普通人類的經歷，會有種莫名的詭異和隔閡感。

明明別人在講述的主角是你，你能夠想起來的東西也屬於你自己，但感覺就是很奇怪，就是不對勁，你就是沒辦法把那些故事裏的你和你自己對上號。

卡爾有些感謝自己沒有太多五歲之前的記憶，就像普通的小孩子一樣，他現在二十多歲，能夠明確回憶起來的東西只能追溯到他六歲左右的時候，而且六歲左右的記憶也很零散，只有小小的幾個碎片。

越往後他的記憶就越清楚和連貫，好像他童年時候的經歷被什麽東西封印起來，被他自己刻意遺忘了似的。

這種感想不對，孩子的記憶就是這樣的，就是這樣模糊和不清楚，而且他當時在氪石發射器的壓制下沒有覺醒能力，那時候的他就是普通的人類，他的記憶機制也遵循普通人類的規律。

偶爾卡爾會思考要不要系統地回憶一下自己年幼時的想法，但從未付諸於行動。

他已經足夠特殊了，沒必要讓自己更特殊。

還好托爾也沒有硬拉著他繼續這個話題，卡爾沒有接話，托爾就繼續講起了自己年少時的那段經歷。

他溜出了仙宮，走進了人群，而人們對這個年少的男孩十分恭敬和惶恐。仙宮已經有數十年沒有回應過他們的祈求了，對於神的信仰，人類已經逐漸放棄了獲得回應的渴望，保留這樣的行動不過是出於一種習俗和傳統。

沒有人真的以為神會幫助他們。

即使他們獻上最好的獵物和最好的美酒作為祭品，即使他們沒日沒夜地在仙宮之下燃起篝火載歌載舞，即使他們歌頌神的唱誦能持續不斷地持續數天。

然後托爾來了，熱情，天真，為人類帶來精良的武器，作物的種子，並且親自領導著人類進行戰鬥。他努力去實現人類的所有願望，用他天生的戰爭意識，他強大的體魄和他的魔法。

“我許諾我會滿足他們的所有願望。”托爾說，“我做到了。”

但只有幾十年，或者更短時間，十多年，或者幾年。

托爾說不清楚了，他已經活了千年之久，發生在他童年時期的事情他就記得幾樣，還大多都記得很模糊。

他記不太清楚他和人類共度了多長美好的時光，不過很清楚地記得讓一切美好崩塌的那件事。

“一個母親。”他說，“那是一個來自母親的祈求。”

卡爾已經猜到這件事大概是什麽了。讓年輕人理想破裂的事情終歸就那麽兩三個選項，要麽就是自己的實力不足，要麽就是現實的壓力過重，要麽就是兩者兼有。

“你無法實現她的願望。”卡爾輕聲說，“而那是頭一次。”

尋常人真的很難理解那種受挫感。這種挫敗感只有那些平時都無往不利的，從未失敗過的，人生就像童話故事那樣完美無缺的人能夠理解。

他們沒有體驗過失敗，沒有體驗過失望。

他們生來就被按照王子的標準來培養，任何不合格、不夠好的東西都不會在他們的面前出現；成群結隊的人排著隊等待服侍他們，等著達成他們的設想；他們學習各種各樣的知識，並且很清楚自己有一個王國需要繼承，清楚周圍的人都是他們的臣民，這些人將聽從他、壯大他，也將尋求他的領導庇佑。

這將在他們的肩膀上積累出驚人的驕傲，責任感在這樣強烈的期待中紮根於他們的心靈深處。

他們將同自己的驕傲和責任感共存亡。

所以你不能用“人總是會失敗的”、“這不是你的錯”和“這件事本來就沒有人做到”來安慰他們，因為人總是會失敗而他們不能失敗，因為任何錯誤說到底都是他們的錯，因為如果一件事沒有人能做，到那麽他們就是應當做到的那個人。

卡爾沒有說任何話安慰托爾，因為從某種程度上說，他也是這樣的人。

失敗的鞭痕在他們的心臟上焚燒，劇痛和愧疚在他們的睡夢裏醞釀……他們必須忍受這些，就像每一天，太陽都照常升起。

“她求我覆活她死去的女兒。”托爾雙手握拳放在面前，語調中帶有沈重的陰影，“我做不到。”

他在那個母親面前施展他的魔法，出手前就對自己能否做到這件事一清二楚。光芒一次又一次出現，一次又一次熄滅，母親的神情從希望到絕望，神色的每一次變化對托爾來說都是一場煎熬。

最後他累到精疲力盡，而那個女孩就這麽躺在母親的懷中，沒有任何心臟重新跳動的跡象。

“然後我回了家，狼狽，慌亂，痛苦，不堪，滿心羞恥。我的母親安慰了我，而我的父親接納了我。”托爾說，“那是我第一次來中庭。”

“後來你做到了嗎？”卡爾問，“你現在可以使人覆活了嗎？”

托爾凝視著卡爾的瞳孔。

他說：“你問了兩個問題。這讓我很難回答。”

“好吧。”卡爾點頭，沒有繼續追問下去。

“你會喜歡地球的，我是說，中庭。”他笑著說，歪過頭認真地打量著托爾，“只是你的身份還是個問題，我想你應該不會喜歡改變自己的形象……抱歉，托爾，有很多人知道你和超人一起離開了，所以卡爾．艾爾不能忽然冒出來幫你，你會讓我暴露我的秘密身份。”

“沒什麽，我來中庭也不是游玩的。”托爾說，“妙爾尼爾還在你這裏，那麽我就留在這裏。”

“拿著這個。”卡爾把傳送槍丟給他。

托爾把他拿在手中端詳，語帶驚嘆：“真是精妙的空間設備。是你制造的嗎？”

“不。”卡爾回答，“普通人造不出這種東西，只有瘋狂科學家可以。”

“小心點使用，這玩意很容易損壞，壞掉以後瑞克很有可能會全副武裝地沖到這個世界……那會是一場災難。他可能會在無意中毀掉這個世界。我建議你把它放在魔法空間裏。坐標設置是傻瓜模式，稍微玩幾次你就知道怎麽用了……留著吧，送你了。能源不足了再還給我，我去找瑞克，它的能量也是‘瑞克制造’，別人模仿不了。”

“聽上去你認識了一個了不起的朋友。”托爾這麽評價。

“他不是我的朋友。即使對我來說，他也太瘋狂了。”

哥譚市的第二天果然還是老樣子，陰雲密布，空氣粘稠，城堡內的所有窗簾都被拉開了，即使這樣，依然需要打開適室內的大半照明設備才能維持光亮。

卡爾是起床最早的人之一。不出意外。

迪克已經醒了，他今天早上還有課，這會兒正坐在餐桌邊上吃早餐。牛奶配煎蛋，小份撒了過量燕麥的沙拉，新鮮的水果，顏色豐富多彩，看起來倒是讓人挺有食欲。

“早上好。”卡爾愉快地打了個招呼，坐到迪克的身邊，明知故問道，“你看起來精神不太好。怎麽了？昨晚沒睡好嗎？”

他穿著一身剛好合身的睡衣，大概是阿弗專門為他準備的。

有時候卡爾都忍不住想要吐槽，布魯斯在老管家面前是表現得有多糟，阿弗對布魯斯的交友能力是有多缺乏信心，才讓老管家這麽殫精竭慮地在布魯斯的朋友面前幫自家老爺刷好感。

說管家管家就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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